暮色漫进教室时,我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抽屉里的旧相册。塑封膜下泛黄的照片在台灯下微微发亮,像被时光泡皱的糖纸,轻轻一碰就会簌簌掉下细碎的尘埃。这是妈妈去年整理旧物时发现的,说是从阁楼樟木箱底翻出来的,却始终没让我看。
那天我蹲在储物柜前叠被褥,听见钥匙转动声从走廊传来。妈妈抱着那个贴满星星贴纸的牛皮纸袋,袋口歪歪扭扭的胶带印着"女儿成长纪念册"。她把相册放在我面前,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书架上的玻璃罐,阳光从她背后斜切进来,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"这是你六岁生日时拍的。"妈妈的声音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,"那天你非说想当考古学家,非要把乐高积木都拆开研究。"我盯着照片边缘脱落的胶带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儿童博物馆看到的陶器残片,当时也是这样踮着脚尖,差点撞翻工作人员的修复台。
相册里藏着太多这样的碎片:九岁生日那天的蛋糕插着十二支蜡烛,因为贪玩摔破膝盖时渗出的血把纱布染成粉红色;十二岁参加钢琴比赛前夜,妈妈偷偷把安眠药瓶藏在钢琴凳下;还有去年校运会接力赛最后一棒,我故意把接力棒掉在跑道中间,看队友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。每张照片背后都用铅笔写着日期和简短的注解,像串起珍珠的丝线,把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瞬间都串成了发光的项链。
上周五的数学测验成绩发下来时,我躲在厕所隔间里发抖。卷面上鲜红的"58"像团烧红的炭,把后背的校服烫出深色的汗渍。手机在裤袋里震动,是同桌发来的消息:"听说你转学的事?"我死死攥住相册,指甲几乎要掐进塑料封皮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突然都涌上来——转学前夜在操场哭湿的校服,装着退学申请的牛皮纸袋,还有妈妈在火车站挥动的右手,在绿皮火车驶离的汽笛声里渐渐模糊。
"其实我早就知道。"班主任周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,我惊得差点把相册扔进马桶。她蹲下来与我平视,镜片后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湖水:"你总在课间对着空气说话,原来是在跟六岁的自己对话。"我愣愣地看着她胸前的工作证,照片里她抱着穿学士服的小女孩,背后是某所大学的校训石。
第二天清晨,我带着相册站在周老师办公室门口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肩头划出金色的条纹,办公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,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学生的成长轨迹。"这是你第三次在周记里写'想回小学'。"她合上笔记本,钢笔在纸面划出沙沙的响动,"其实每个孩子心里都住着一个小秘密花园,有些花需要时间才会绽放。"
现在我的课桌上摆着周老师送来的陶土捏塑工具。她把相册里的照片都拓印在陶土片上,用丙烯颜料在每片陶片背面写下日期。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在教室地砖上时,我常听见陶片在窗台叮当作响,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,正在温润的泥土里重新发芽。
暮色再次漫进教室时,我轻轻合上抽屉里的陶土相册。相片们不再沉默,它们化作跳动的星子,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光网。原来真正的秘密,从来不是要被锁进抽屉的禁忌,而是等待被月光照亮的,那些生长在时光褶皱里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