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,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望着手中那个歪歪扭扭的竹节人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爷爷教我扎竹节人的场景。那时他戴着老花镜,用布满茧子的手握着我的小手,在竹篾间穿梭,像在编织时光的经纬。
记得第一次见到竹节人时,它正安静地躺在爷爷的樟木箱底。褪色的红绸带系着竹骨,金箔装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仿佛随时会跃出木盒。爷爷说这是他年轻时与朋友用竹篾扎的"友谊信物",每年春节都要供在堂屋的祖宗牌位前。我踮着脚尖去够那个檀木盒,檀香混着竹叶的清苦在鼻尖萦绕,突然觉得这方寸之间的竹骨金箔里,藏着整个家族的年轮。
制作竹节人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得多。竹篾需要经过浸泡、蒸煮、刮青等多道工序,既要保持柔韧又不能折断。爷爷教我把竹子放在灶膛里煨,看着青烟裹着水汽袅袅升起。"竹子就像人,得顺着纹理来。"他粗糙的指腹抚过竹节,"你看这节疤处,要斜着下刀,就像为人处世要留有余地。"那天我笨拙地握着刨刀,刀刃在竹节上划出深深浅浅的沟壑,爷爷却突然握住我的手腕:"手劲再轻些,竹子会疼的。"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袖口传来,让我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写毛笔字时说的话:"写字如做人,起笔要藏锋,收笔要利落。"
最让我头疼的是装饰环节。金箔容易卷边,彩线总打结,竹节上的红漆剥落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。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,我赌气把半成品摔在青石板上,竹片四散纷飞,像被惊散的秋雁。爷爷默默捡起竹片,用砂纸细细打磨,又从樟木箱底翻出压箱底的朱砂和金粉。"当年我们扎竹节人,材料比现在贵重多了。"他蘸着朱砂在竹节上勾画,"那时候没有现成的模具,全凭手感。"暮色渐浓时,他忽然指着窗外说:"你看那棵老槐树,树皮上的沟壑像不像竹节人的皱纹?每道都是它活过四季的见证。"
最终完成的竹节人站在我的书桌上,竹骨在台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金箔的眼睛会随着光线变换颜色,红绸带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。爷爷把它供在祠堂的香案前时,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在烛光中格外醒目,就像竹节人鬓边的金箔,明明是装饰,却成了岁月最忠实的记录者。
今年清明给爷爷扫墓时,我带着新扎的竹节人站在墓前。山风掠过墓碑上的青苔,竹节人的红绸带被吹得猎猎作响。恍惚间仿佛看见年轻的爷爷和几位乡邻在祠堂前扎竹节人,他们的笑声惊起竹林的雀鸟,竹叶沙沙声里夹杂着方言的调笑。如今祠堂成了村史馆,那些竹节人被玻璃罩保护着,像沉默的文物,却让我懂得真正的传承不是封存,而是让每个竹节都长出新的年轮。
暮色四合时,我摸着竹节人温润的竹面,忽然明白爷爷常说的"器物有灵"。这根竹篾经历过多少双手的温度,承受过多少次拆解与重扎,才最终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。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的竹节人,既承载着祖辈的智慧,又要在新时代的竹风中舒展自己的枝桠。当我在作文里写下"竹有百节,人亦如斯"时,窗外的梧桐叶正沙沙作响,仿佛在应和着这个关于传承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