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时,我正站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。林荫道两侧的紫藤花架垂下淡紫色的瀑布,却遮不住校门口那辆即将驶离的白色校车。后视镜里,班主任王老师正把保温杯递给最后上车的小雨,她手背上的红墨水刺青在夕阳下泛着微光。这抹红色像根细针,突然刺破了我刻意压抑的哽咽。
三年前初遇的场景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。那时我抱着转学申请单站在教务处门口,走廊尽头的阳光斜斜切过办公桌,将教导主任的银边眼镜映得发亮。"转学生需要参加适应性测试。"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毛笔,在宣纸上洇开墨团。我攥着书包带的手心沁出冷汗,直到看见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木绣球——淡粉色的花瓣落在我的蓝白校服上,像星星落进了海。
课桌右上角的玻璃罐里,至今还存着小雨送的千纸鹤。那天她抱着纸箱在教室门口徘徊,校服袖口沾着未干的蓝墨水。"我妈妈说转学就像候鸟迁徙,得带点故乡的云。"她把纸鹤推到我面前,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"梧桐树下见"。后来我们总在课间分食同一块薄荷糖,她教我辨认星座,我给她讲老家屋檐下的雨帘。直到那天她突然消失在雨幕里,只留下半块融化的薄荷糖在课桌上。
生物课解剖青蛙的那个春天,我第一次直面离别的具象化。当沾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被搬进实验室时,后排男生突然惊呼:"这不是小雨养的那只吗?"我转头看见她缩在门框边,校服领口别着那只褪色的千纸鹤胸针。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我的课桌,带起几根银白色发丝,像蒲公英的绒毛飘向窗外。
最后一次值日是在初夏的蝉鸣里。我蹲在空教室的墙角,用粉笔描摹着地面被拖把划出的裂痕。阳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窗,在水泥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,转身看见小雨抱着纸箱站在门口,箱盖上贴着我们去年共同设计的"友谊万岁"贴纸。她把纸箱塞进我怀里时,我闻到了和初见时一样的薄荷糖味道。
校车启动的瞬间,我看见小雨突然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。她扬手撒出把纸飞机,那些折纸飞机在晚风里划出金色的弧线,最终停在我们曾刻名的梧桐树杈间。树皮上歪斜的"小雨在此"字迹被夕阳镀成琥珀色,像凝固的时光琥珀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那株木绣球花,总会想起生物课解剖的青蛙。青蛙的鳃盖永远无法完全闭合,就像有些离别注定带着未愈的缺口。但那些纸飞机般的约定仍在风中飘荡,每当梧桐叶再次泛黄时,它们就会带着薄荷糖的清冽,轻轻叩响记忆的门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