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我握着母亲化疗后稀疏的头发,指尖触到那些细软的发丝时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飘着槐花的清晨。那时她还能笑着摘下枝头最嫩的花朵,用沾着晨露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额头,说:"小满,槐花蜜最养人,记得每天喝一杯。"
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凝成透明的雾,我数着点滴管里坠落的水珠,看它们在玻璃上晕开细小的圆点。母亲第三次化疗失败时,主治医生把CT片推过桌面,那些灰白的阴影像被雨水泡发的墨迹,在X光片上洇染出一片混沌。她总说疼痛是身体的警报器,可当警报声变成持续的高频啸叫,连止痛药都开始失效时,连她最爱的白瓷药碗都摔成了锋利的碎片。
最后一次陪她散步是在深秋。梧桐叶铺满住院部外的长廊,她执意要踮脚去够枝头最后一片金黄。我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藤椅,却看见她脖颈处新冒出的紫斑像朵凋零的紫藤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,在皮肤上烙下灼痛:"妈不怕死,就怕变成你们嘴里那个'植物人'。"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,在记忆里激起层层涟漪。
葬礼那天下着冻雨,纸钱在风中打着旋儿。我蹲在墓碑前,看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白玉兰被雨水打湿花瓣。花店老板说每朵白玉兰都代表未说完的告别,可那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中破碎:"妈,你答应过要教我包荠菜饺子,等春天来了......"泥土吸饱雨水变得格外沉重,铁锹每次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回响,仿佛要把所有未竟的约定都埋进冰冷的地下。
冬至那天,我在厨房煮她最爱的银耳羹。砂锅边沿结着经年的水垢,像她鬓角的白发一样顽固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转身却只看见窗台上晾晒的陈皮在热气中微微颤动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恍惚间又看见她系着靛蓝围裙,从背后环住我的腰,将温热的瓷碗贴在我胸口:"趁热喝,加了桂圆。"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,原来有些告别不是永别,而是化作春泥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让生命重新发芽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后巷,总能看见开得正盛的紫藤。那些缠绕在铁丝网上的花穗,在风中摇曳出母亲当年踮脚触碰的弧度。她留下的旧药盒里还装着半块没吃完的苏打饼干,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写着:"给小满的生日礼物"。这些细碎的碎片,像被时光打磨过的星辰,在记忆的银河里永远闪烁着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