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教室时，我的钢笔正悬在作文本上迟迟未动。窗外那棵苍劲的老槐树在阳光下投下斑驳树影，恍惚间仿佛看见爷爷佝偻着背在树下翻动竹筛的身影。

那年我十岁，总爱蹲在槐树下看爷爷采花。他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折下带着露水的花枝，细碎的白瓣簌簌落在靛蓝布兜里。"花要掐在蒂部三指宽处"，爷爷用沾满花粉的手指点着我，"就像写字要按笔锋，差一寸都成不了气候。"布兜渐渐沉甸甸的，爷爷却总在暮色四合时往家走，说新摘的花要趁鲜做。

厨房的土灶里柴火噼啪作响，爷爷教我揉面团的模样像在雕琢玉器。面团要醒足三个时辰，发酵时要在窗台摆个青瓷碗接水珠，他说这是让面团"吐净浊气"。我揉得满手通红时，爷爷突然停住手："火候到了吗？"灶膛里的火苗正由红转暗，他掀开锅盖的瞬间，槐花在热气中舒展成雪浪，我忽然明白他说的"差一寸"——原来时机比力度更重要。

第七次尝试做槐花饼时，我固执地守着爷爷教的刻板方子。面团总在烙制时焦黑碳化，槐花在高温下蜷缩成灰褐色。爷爷默默取下铁锅，从竹篾筐里翻出半块发硬的旧饼："你看，去年那炉火太旺，面皮都烤穿了。"他粗糙的指尖抚过饼上焦黑的孔洞，"但花芯还保持着原来的甜。"

那天傍晚，我们重新生起灶火。爷爷教我把面团擀成透光的薄皮，用竹刀在中央划出放射状纹路，"就像给太阳留个呼吸的口"。槐花要拌入新磨的玉米粉，"甜味和脆度要像琴弦的松紧"。当第一片槐花饼在铁锅里绽开金黄的涟漪时，爷爷突然哼起年轻时采茶的山歌。暮色中，焦糖色的饼香裹挟着山歌的旋律，在槐花纷飞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如今每当我重读《劝学》，"锲而不舍"四个字总会泛起涟漪。去年清明回乡，老槐树已开满新芽，树下摆着爷爷留下的竹筛。筛底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本，扉页写着"槐花饼十二式"，最后一页用毛笔工整地抄着荀子的话。春风掠过树梢时，我忽然懂得，那些在灶火前度过的黄昏，爷爷教我的不仅是做饼的技艺，更是让生命在时光中舒展的智慧。

作文本上的字迹渐渐停驻，钢笔尖在最后一段洇开一滴墨。窗外的槐花又落了几片，在阳光里跳着细碎的圆舞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