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现时,薄雾还像轻纱般缠绕在山腰,但溪边的青苔已悄悄褪去灰白,泛起翡翠般的光泽。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,落在柳条新抽的嫩芽上,那些细密的绒毛立刻抖落露珠,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这样的时刻总让人想起古画里的工笔重彩,连空气都变得湿润柔软,仿佛能拧出半透明的水来。
沿着石板路往城郊走,会遇见正在苏醒的市井。卖花人竹筐里的樱花还沾着晨露,粉白的花瓣像少女耳垂上的珍珠。菜场门口的老伯支起油锅,炸春卷的香气混着槐花香飘散,引得孩子们踮着脚张望。最热闹的当属护城河畔,垂钓者支起各色帐篷,竹竿轻点水面时,惊起几尾红鲤跃出涟漪,水波荡开处,倒映着岸边新栽的紫叶李。
春雨是这场盛宴的特别调味剂。当细密的雨丝斜斜划过屋檐,屋檐下新生的蜗牛正背着银亮的黏液爬行。雨滴敲打芭蕉叶的声响里,老茶馆的评弹声也跟着摇晃,油纸伞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圆点。这样的雨天最适合蜷在藤椅里,看雨帘中飘过的燕子剪影,它们用剪刀般的尾羽在灰蓝的天幕上裁出波浪。
农人是最早感知节气更迭的人。他们在田垄间撒下第一把种子时,总爱哼着古老的民谣。犁铧划过泥土的裂痕中,惊醒了沉睡的蚯蚓,暗红的土壤翻涌起细小的波浪。田埂边的油菜花田开始翻涌金浪,蜜蜂在花蕊间穿梭时,翅膀震落的花粉沾在农人粗布衣襟上,成了最朴素的春日勋章。
暮色初临时分,城郊的放风筝人开始登场。孩子们牵着五彩丝线奔跑,风筝在晚霞中画出优美的弧线,有断线的蝴蝶风筝飘向天际,与晚归的雁群混作一片。河边的芦苇荡传来蛙鸣,混着远处工地的打桩声,奏出独特的春日交响。卖糖画的老汉支起摊子,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的龙凤图案,被夕阳染成琥珀色。
春分的阳光开始变得绵长而温暖,晒谷场上的稻谷铺成金色的河流。老人们坐在竹椅上剥豌豆,笑声惊动了墙头新筑的鸟巢。穿校服的少年们举着纸飞机从巷口飞过,飞机翅膀上写着未完的春游计划。这些细碎的光影拼贴成流动的画卷,让人恍惚看见时光在指缝间流淌的痕迹。
当第一场春风掠过发梢,所有沉睡的种子都开始计算破土的日期。柳笛声穿过新绿的柳梢,惊醒了沉睡在冰层下的睡莲。春耕的号子与布谷鸟的啼鸣交织,连石缝间的野花都忍不住探出头来。这样的季节里,连影子都变得轻盈,仿佛连时光都被染上了嫩芽的青涩。
暮春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。雨脚踩着瓦楞的韵律时,檐下新燕衔泥筑巢的声响格外清晰。雨滴顺着伞骨滑落,在积水洼里溅起细碎的彩虹。卖杏花糕的老妪撑着油纸伞走过,鬓角的白发沾着雨珠,却比花枝还要挺拔。这样的时刻,连雨滴都成了最灵动的诗行,记录着万物生长的密码。
深春的夜晚,露水在草叶上凝结成星子。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灌木丛中游走,偶尔与流萤相遇时,便在空中画出转瞬即逝的银河。河畔的垂钓者收起鱼竿,竹篮里躺着几尾银鳞闪烁的鲫鱼,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这样的夜晚,连呼吸都变得轻盈,仿佛能听见泥土中种子破壳的细微声响。
当布谷鸟的啼鸣染上夏日的色彩,春天的故事才刚刚写完序章。那些被春风吻过的花瓣,终将在某个清晨化作泥土的养分。但只要柳笛声还在山间回荡,只要雨后的蜗牛还在石板上留下黏液轨迹,春天就永远鲜活在记忆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