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，在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父亲修理自行车的角落，看他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车链，机油顺着金属链条蜿蜒而下，在夕阳里泛着暗金色的光。那时我刚满十岁，车把上还缠着两圈褪色的红丝带，那是去年生日时母亲亲手系上的。

第一次尝试骑车是在后院的水泥地上。父亲把后座绑得高高的，像座歪歪斜斜的瞭望塔，我双手死死攥住车闸，膝盖抵住他宽厚的后背。车轮碾过碎石时发出刺耳的声响，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混着父亲的哼唱，那是他年轻时在建筑工地传唱的民谣。当车头突然偏向墙角时，父亲的手掌重重拍在我后腰，带着体温的力量把我往前推了三寸，墙皮簌簌落下，混着汗水的咸涩沾在鼻尖。

真正独立骑行是在立秋后的暴雨天。雨水顺着车棚的塑料布滴成断断续续的银线，我站在湿漉漉的巷口，看父亲把车推到屋檐下。他摘下老花镜擦拭水雾，镜腿在鼻梁上压出浅浅的红痕。"记住三点：眼睛看前方，膝盖别绷直，手别死死抓闸。"他说话时，水珠正巧砸在他新添的白发上。我攥着车把冲进雨幕，车轮在青石板上打滑，膝盖重重磕在路沿石上。血珠渗进泥土的瞬间，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父亲举着伞追上来，伞骨在雨中弯成脆弱的弧度。

真正掌握平衡是在初冬的清晨。薄雾像轻纱裹着街道，我站在巷子拐角数砖缝，数到第七块时松开手。车把在晨风里轻晃，却始终没偏离既定的轨迹。当车轮碾过结霜的落叶时，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膝盖要微微弯曲，像蓄力的弓弦。风掠过耳际的刹那，我听见链条转动的节奏与心跳渐渐重合，像某种秘而不宣的韵律。

去年清明回老家，看见父亲在院子里给新买的电动车装挡泥板。他熟练地拧螺丝的动作依然带着工地上的习惯，只是握扳手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。"当年你学车那会儿，我每天至少得扶你二十圈。"他笑着，工具箱里躺着半块发硬的桃酥，是当年我摔倒后他塞进我手心的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恰好能罩住那辆银色的自行车，车筐里还插着那两圈褪色的红丝带。

如今每当我骑车穿过城市，总会想起父亲教我的三点要诀。那些在雨天打滑的瞬间、膝盖渗血的黄昏、薄雾中渐稳的节奏，最终都沉淀成身体记忆里的指南针。或许成长本就是件需要反复练习的事，就像父亲说的，膝盖要微微弯曲，眼睛要看前方，因为真正重要的风景，从来不在抵达的终点，而在学会平衡的每个当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