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清晨,我总爱踩着露水去村口的荷塘。薄雾像纱帐般笼罩着水面,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,近处的柳树垂下万千绿丝,在晨风里轻轻摇晃。我蹲在田埂上,看几只白鹭掠过水面,它们修长的腿在薄雾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惊起几片睡莲的倒影,涟漪一圈圈荡开去,把雾气染成淡青色。
荷塘边的芦苇最是鲜活。青翠的苇秆高过头顶,顶端抽出米粒大的淡黄花苞,像无数盏小灯笼藏在深绿丛中。最有趣的是苇丛里的泥鳅,每当有行人经过,它们就会从淤泥里探出半截身子,圆溜溜的黑眼睛滴溜溜转,待人走远才又钻回温暖的泥窝。我常蹲在这里观察这些小家伙,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圈,看它们如何灵巧地穿梭其中。
正午的荷塘是另一个世界。阳光刺破云层,水面立刻变得明净如镜。成群的蜻蜓停在睡莲上歇脚,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。荷塘中央的睡莲完全绽放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花蕊里藏着金黄的蜂巢,几只蜜蜂正忙着采蜜。我脱了鞋袜踩进浅水,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,惊得睡莲的花瓣轻轻颤动,水珠顺着叶脉滚落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午后蝉鸣渐起时,荷塘边的老槐树下总坐着写生的美术生。他们支起画板,用铅笔勾勒芦苇的轮廓,蘸着水彩在宣纸上晕染荷花的层次。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正在画白鹭,她蹲在塘边仔细观察,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,偶尔抬头冲我笑一笑。我蹲在旁边看她们作画,发现原来一片荷叶的叶脉可以这样婉转,露珠在叶尖滚动的轨迹竟像银河的支流。
傍晚的荷塘最是诗意。夕阳把云霞烧成橘红色,水面浮着一层薄金。归巢的麻雀在芦苇丛里蹦跳,翅膀拍打声惊起几只纺织娘,它们在暮色中织就细密的网。我坐在塘边石阶上,看晚霞渐渐被山色吞没,最后一线天光消失在山巅。荷塘开始泛起粼粼波光,像无数面小镜子倒映着渐次亮起的村庄灯火。
夜幕降临后,荷塘成了萤火虫的舞台。成千上万的小灯笼在草丛间忽明忽暗,跟着我的脚步飘摇闪烁。我提着玻璃瓶蹲在草丛里,看它们如何在叶片上起舞,如何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忽然有只萤火虫停在我掌心,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,它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,像永不熄灭的星火。
这样的夏夜,我常常忘记时间流逝。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荷塘的蛙鸣才惊醒睡梦。晨雾重新漫过水面,柳树梢挂满晶莹的露珠,等待下一个清晨的访问。荷塘教会我,自然从不催促时光,它用四季轮回的韵律,教会我们如何与万物共生共长。那些在荷塘边度过的时光,早已化作生命里最清甜的注脚,在记忆深处永远鲜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