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露珠在稻穗上轻轻摇晃。我蹲在田埂边,看着爷爷佝偻着腰在晨光中劳作,金黄的油菜花田像一块打翻的蜂蜜罐子,把整片山坡都染成了琥珀色。这就是我的家乡,一个藏在浙南山坳里的水墨画,用四季更迭的笔触,在青砖黛瓦间写满故事。
沿着蜿蜒的溪流往山里走,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毛竹林。春雨过后,竹叶尖上垂着水珠,像无数翡翠吊坠。记得去年清明,我和表弟在竹林里迷了路,是采药归来的王阿婆用竹枝在沙地上画了条小路。她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竹笛,笛声在山谷间回荡,惊起几只蓝尾鸲,翅膀掠过竹梢时,簌簌抖落一地碎玉般的光斑。现在每当我经过这片竹林,总能听见王阿婆哼唱的童谣在风里飘荡。
转过竹林就是古村落的所在。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像条蜿蜒的蛇,石缝里钻出几簇野蕨草。村口那棵七百岁的香樟树,树皮上布满沟壑,却每年春天都爆出新芽。树下的老石磨旁,总坐着几位纳鞋底的阿婆,银针在彩线间穿梭,织出凤凰、牡丹等花样。她们说这石磨是当年村民推着它去县里换盐的,石槽里至今还留着咸涩的海风气息。去年中秋,我们全家用这石磨碾了芝麻糖,糖香混着桂花酒酿的甜,在月光下飘成一片星河。
沿着溪流往上游走,会遇见藏在悬崖下的古村落。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,木窗上糊着蓝印花布,炊烟从竹篾编的烟囱里升起来,在半空中凝成淡青色的云。村尾的晒谷场是孩子们最爱的地方,秋收时稻谷铺满青石板,老人们用木耙翻出金灿灿的波浪。记得去年谷雨,村长带着我们用新米做了青团,艾草汁染得糯米团碧绿,咬开时豆沙馅像春天的溪水般流淌。现在每当我看见晒谷场上跳跃的孩童,总能闻到艾草混着柴火香气的记忆。
最让我魂牵梦萦的,是村后那片会变色的梯田。春耕时,山腰披着绿纱;夏耘时,稻浪翻滚如海;秋收时,金黄的波浪直抵云霄;冬藏时,薄雪覆盖如银。去年冬至,我跟着放牛的阿旺去田埂上挖红薯,他教我辨认不同土壤里的红薯:红壤里长的是蜜薯,黄壤里长的是紫薯。我们挖到一只特别大的红薯,阿旺用柴刀切成月牙状,在火堆上烤得焦香,甜味混着松枝燃烧的清香,让我第一次懂得"甜到心尖"是什么滋味。
暮色四合时,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往天空聚拢,像无数条白龙在云海里游弋。我站在村口的古樟树下,看晚霞把香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总说:"咱们村就像这棵老樟树,根扎得深,叶才长得茂。"那些在竹林里采笋的晨雾,在晒谷场上奔跑的笑声,在梯田边烤红薯的烟火气,都化作年轮刻在记忆的树皮上。当城市里的同龄人讨论着手机游戏时,我却在想,或许真正的童年就该像家乡的四季,有泥土的芬芳,有竹叶的沙沙声,有永远等不到的远方客船,和永远吃不完的柴火香的红薯。